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心跡

關燈
心跡

最後還是章恪把他們帶回泉州城,裴峋身上的箭,必須連夜取出,耽誤的時間越久,對他越是危險。泉州城裏的大夫好,藥材也多,章恪讓泉州太守騰出官衙,請來泉州城裏最有名望的老大夫操刀。

阿琢守在他身邊,為大夫掌燈。她清楚地看著裴峋血色盡失的唇因為疼痛而不由自主地顫抖。她的手指也抖地幾乎握不住燈把。

章恪看不下去,上前奪下她的燈:“你去休息吧,我來守著。”

阿琢知道自己可能礙事,但是又不想離開。她遠遠地看著大夫一根一根取出箭矢,心也跟著一陣一陣地揪緊。箭都取完之後,大夫又為他縫合傷口,擦身上藥,每一個動作都讓她跟著心痛。

裴峋一直陷入昏迷,整個人高熱不退。大夫說未來幾天是感染的關鍵,若是燒能退,才能保命。

她不眠不休地守在他床邊,一點一點地餵他喝藥,給傷口換藥,用熱水擦拭降溫,絕不假手於人。

三天之後,祁穆才趕到府衙,看到的就是這一幕。阿琢整個人眼睛腫的像個核桃一樣,強撐著一口氣說什麽也不要離開,祁穆直接在她喝的水裏下了助眠的藥,她才趴在裴峋床邊昏沈沈地睡去。

這一覺睡了很久,足足睡了兩天,等到她終於醒來,府衙的丫頭說大人昨天就已經醒了,她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下來,把自己洗漱幹凈,卻又聽丫頭說相爺來了。

她“騰”的一下扔下毛巾,著急忙慌地沖進裴峋的院子,正撞上守在院子裏的祁穆。

明顯祁晏正在房中,但是房門緊閉,一點兒都看不出來什麽。

她囁嚅著喊了一聲大哥。祁穆把她拉到石桌邊坐下,仔細看了她周身:“之前的蠱毒都解了嗎?有沒有哪裏不舒服?之前的事都還記得麽?”

“沒有什麽不舒服的,之前腦子有點糊塗,現在都想起來了,”正說著,看見章恪走了進來,她低頭給自己倒了杯水,“只是,中了毒之後發生的事,現在倒仿佛不記得了……”

祁穆對章恪道:“你在利州是怎麽找到她的?”

章恪看著阿琢,面色如常:“她被一個大娘在湖邊救了,帶回家住了幾天,我就是無意中遇到的。”

“那回程的時候,我們經過利州時應該去好好拜謝才對。”

阿琢低頭喝水,章恪眼睛看著她,嘴裏說道:“那倒不必了,我當時謝過,給了她一筆錢,她拿著錢重新置了宅子,現在不知道搬到哪裏去了。”

“這樣啊。”祁穆笑道,“也罷,有緣總會遇到的。”

這時房間門打開了,祁晏走了出來,裴峋披著外衣,扶著桌角站在房間裏,阿琢慌慌張張地跑過去,扶著他:“你怎麽樣?”

祁晏撇了撇嘴角,真是胳膊肘往外拐。他擡頭對祁穆道:“你明日和我一同啟程回京,有勞鎮南侯配合夏侯將軍把這件事處置妥當。”

祁穆和章恪都行了禮表示領命。祁晏身形未動,忽然頭偏向一側道:“安遇我要帶走。”

阿琢剛想說點什麽,卻忽然意識到,爹爹這句話是對著裴峋說的。他帶自己走,為什麽要跟裴峋說?她有點不知道怎麽反駁,耳朵跟都紅了。她低頭咬著嘴角,偷偷地看裴峋,他卻是面色如常。

祁晏走後,祁穆也摸摸鼻子跟著走了。

章恪也出了院子,在院門外,他回望了一眼,心中五味雜陳。他明白,自己對她的感情終究只能埋藏在心底。他深吸一口氣,轉身離去。

夢終究是要結束的,這就是現實的樣子。

房間裏,阿琢扶著裴峋在床邊坐下,轉身去調藥膏,“你現在感覺怎麽樣?傷口還疼麽?”

裴峋搖搖頭。

“我爹爹和你說了什麽?”

“相爺是來宣旨的。”太子登基,大赦天下。恢覆了裴峋的本姓,加封他為中書省侍中,觀文殿大學士,正式領了東府職權,從此朝堂上他和祁晏正式兩極並立,各執西東。

回到建安本來不在他的計劃之內,現在如此局面只怕是會越來越艱難,難就難在,開朝之初,先皇就定下一條鐵律,東西二府,不得通婚……

這件事,他知道,皇帝也知道。

皇帝明知梁峋對祈願的情意,卻故意讓他執掌東府,這是在逼他,事業還是愛情,二選其一。

他不在的這段時間,皇帝將中書省移到東宮辦公,如今卻又拱手讓出,很明顯的,他感受到了威脅。

梁峋潛伏在東府十餘年,不光在中書省上下,甚至各州府縣都布有渠道,當時只是為了暗中幫助太子奪嫡,如今看來,只怕已經成了皇帝的肉中刺。外人看不見,痛在他心裏。

他看著阿琢,自己回到建安,是為了阿琢,他不願無名無姓,他想要以梁阿大的身份,堂堂正正地站在祈願身邊。他必須將裴峋還給裴家,阿琢也只能是梁家的媳婦。

為著未來的可能性,他想了很多,卻忽視了人性的誘惑,面對世間最至高無上的權力,又有幾人受得住自己的初心?即使是如此溫吞的太子,一旦登上帝位,也學會了攪弄風雲、謀劃人心。

他若不變,讓出中書又何妨,但是他變了,事情就覆雜了。

阿琢已經調好了藥膏,她看著梁峋,忽然覺得不妥,把藥膏放在桌上:“藥膏我調好了,待會叫丫頭幫你上藥。”

梁峋抿了抿唇,無意識地轉著手上的葫蘆。

阿琢循著他的視線看去,此時裴峋只穿了單衣,袖子一直擼到手肘,手臂上一條長長的疤痕,從手腕一直蔓延到手肘,十分顯眼。

阿琢呆呆地看著小葫蘆,又看看那傷疤,腦子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激活。她楞楞地說:“阿妍說,你是在朔州救了她?”

裴峋意識到她想問什麽,他眸光微動,面帶微笑道:“你說過會回來找我們,真的嗎?”

阿琢慌忙道:“我找的我找的,後來我去過朔州,可是沒有找到你們,當時的軍營都拆了,太守府也變成官衙了……”說完她就呆楞住了,“你,真的是……”

“我從小沒有名字,別人都叫我阿大,梁崢出生在寒冬,所以叫三九。”梁峋低頭笑道,“長大以後,我給自己取了個字,算是第一個屬於我的名字,”

阿琢有點激動地捂住了嘴巴,她記了十幾年的阿大哥哥竟然就在眼前,真的就是梁峋?

“叫豐洲。九洲大地,物阜民豐。”

“梁,豐洲。”阿琢有點不可置信地看著他,眼睛裏滿是驚喜的光彩。竟然真的是他。她心裏歡喜,卻不知道如何表達。

“我之前有件事情做的不對,一直想和你解釋,但是一直沒有機會,”裴峋看著阿琢道,“我自小看盡這世間百態,人情冷暖,百姓真的過得太苦了,為人君主,不需要開疆拓土建功立業,只要安平內患,不輕動兵戈,百姓最需要的是休養生息,在太子和晉王之間,只有太子能夠做到與民休養,所以我自決心助太子奪嫡那時起,便無所保留,”

他看著阿琢:“當時我建議太子納你為妃,因為你父親掌握軍權,你自己聰慧決斷,有這樣的助力,太子等夠穩住局勢,勝券更大。”

“但是這件事確實是我錯了,我不該沒有問過你是否情願,所以即使你在聖上駕前設計我,我也認了,這事怪我。我以為女子的至尊之位,人人都想要,太過剛愎。”

“阿琢,”他道,“這事怪我,還請你看在此番我也算舍身的份上,別再計較了,好嗎?”

阿琢咬著下唇,她既然知道了裴峋就是阿大,也就自然不會怪他,說到“設計”,她也是喃喃道:“我只是不想嫁給太子,聽說是你進言的,有點氣猛了……”

裴峋繼續道:“退婚,是因為太子大局已定,我不想再過裴峋的人生,打算借此機會就此隱退。當眾退婚免去你守貞之責,我是真心希望你今後能找到一個全心全意關愛你的人相伴。”

所以說到底只不過是把她當做妹妹一樣罷了,說來就來,說走就走……阿琢垂下眼眸,有點洩氣。落花有意,流水無情,真是殘酷。

“但有句話,我一直都想告訴你,”裴峋的目光溫柔,眼底的光彩攝人心魄,“從來就沒有被迫,沒有不情願,”他頓了頓,似是下了某種決心,看著阿琢:“你設計我,我很歡喜。”

第二天,阿琢還在想昨日梁峋和她說的那些話,他就是十三年前朔州的阿大哥哥,那次他就救過她和阿融的命,後來在彬州、在兗州、在泉州……每次她遇到危險,他都會及時地出現。

他甚至想將她推上後位,僅僅是因為十三年前她曾經救過裴妍嗎?

她有點困惑,梁峋對自己,究竟是當做什麽?

他說他和自己定婚,很“歡喜”,這又是什麽意思呢?就是字面意思的歡喜嗎?還是說,他有一點是喜歡她、在意她的呢?

梁峋身上有傷,要留在泉州休養一段時間,阿琢跟著祁晏回京。一路上,祁晏看著她悶悶不樂,直言道:“梁峋相救於你的恩情,我會在之後適當的機會還掉,你不要有心思。此番他受了中書省侍中,就算是東府掌舵,回京之後,你還是與他避點嫌,今後也莫要單獨見面了。”

“啊?為什麽?”

“開朝之初,先皇就明令過,東西二府不得私相授受,更別說是兒女通婚。在皇帝眼中,最看不得的就是二府串聯,軍政相交,這可是君王大忌。”

阿琢咬著下唇,看向窗外,避嫌,對啊,他們是退過婚的,如今他執掌東府,更是要回避三舍。就算鐘愛,又能如何,父親坐鎮西府,在他的期許下,哥哥將來也是要接掌樞密院的,祁家滿門榮耀不能困於自己一個人的兒女情長。孰輕孰重,她心裏自然清楚。

在時代的洪流中,兩個人終是漸行漸遠……

這可能就叫做陰差陽錯吧……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